【王叶】灯火阑珊（08）
前文：07
【注意：这一章有提及伞哥去世。】
【私设：初中同校的前后辈，目前计划是写到原作时间线为止】
【谢谢阅读！】
08.
总有那么一些瞬间，日后想起来才明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总有那么一些话，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一语成谶。名为“宿命”的东西，或许真的是存在的也说不定。像是千百万根看不见的丝线从角角落落汇聚而来，一个瞬间连着另一个，终于勾画出一条完整的轨迹。而所谓的命运，就在这样的交缠中摇摆不停，被推着向往未知的方向。
适合道别的场景实在是太多了。路口、咖啡馆、反方向的地铁站台，最后汇集了人流的火车站。天是阴沉的，铅灰色的云块互相挤撞着，漂流着。春节过后，北京火车站的人流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送站的和离开的人拥挤在一起，整个广场上空都浮动着告别的话语——有些是带着希望的相逢有时，而有些，则是悲切的再也不见。叶修和王杰希远远地站在人群拥挤的边缘，一面踮了脚看着眼前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
“你啊，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继续上学？”叶修趁着最后排队的时间抽着烟，一面将烟雾吐向空中，一面回头看着王杰希。
“上学吧……”被盯着的少年双手插在口袋里，被问及太过遥远的事情，心里的不确定满满泛了上来。之前想好的需要做决定的日子很快就会来了，他总需要决定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
他的心中有很多细小的感慨，但是比起面前伸手就能够触碰到的离别，那都是不值一提的事儿。比如说两年不见，叶修多了抽烟的习惯，可是他并不会觉得陌生。就好比一个人，或许时间和境遇都会对他的皮囊做出很大的改变，可是本质上的东西却会始终如一。陌生与熟悉之间的境界线存在于内里，而非这些无妨的习惯。
“其实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估计很快荣耀比赛就要成气候了。”叶修表情严肃起来，眼睛里带着的认真就算是一个不熟悉的人也能够轻松读出来。他心里有一点焦急，因为天赋这样珍贵的东西，如果不能够遇到适当的时机，迟早会磨灭成泯然众人的略微擅长而已。
“哦？你在打比赛？”王杰希像是来了兴趣，立刻从他的话里推断出来了这样的结论。
“算是吧……还能挣不少奖金呢。”叶修笑，伸长了胳膊活动了活动手指，回忆起自己四处奔波打比赛为队伍挣钱的生活，不知道应该摆出骄傲还是苦涩的表情。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因为苦涩而骄傲，因为骄傲却不能尽善尽美而苦涩。
“队伍有名字么？”王杰希勾起嘴角，似乎对于奖金并没有什么兴趣。
“嘉世。”叶修回答，犹豫了一下没有补上“战队”这两个组合起来会显得有些杀气腾腾中二十足的字眼。
“这名字肯定不是你起的。”对方皱了皱眉头，似乎很想对这个名字提出什么意见，最终还是落回到了叶修身上。
“哈哈，还真不是。”叶修想着嘉世网吧的招牌，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会认真考虑的，说不定下次就赛场上再见了。”王杰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正式将职业打游戏比赛纳入了自己未来的可选范围内，很认真地看着叶修说。
“我一定毫不保留地打趴你。哦，到我了。拜拜！”叶修笑，将烟头在地上碾灭，抬头看了看临近的检票口，快步走了几步，然后忽而又回过头来，面对着王杰希挥了挥手。
王杰希站在原地，冲着叶修伸开了五指，最终也没有说出告别。
偶然在杂志上看到那则广告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那天课间，前桌坐着的男孩子将杂志随意扔在他的面前。
“B市也要有职业战队了诶！我以前都不知道扫地焚香是B市的。”那男生手指着的部分，是对于两家战队的介绍，一家名为皇风，一家名为微草。皇风的当家角色是驱魔师扫地焚香，微草的王牌角色是魔道学者王不留行。王杰希想起来之前叶修说过荣耀比赛可能就要成型了的消息，便认真看了两眼杂志的内容。在报道文章的下面，一条小小的广告引起了他的注意。
“欢迎对荣耀竞技有兴趣的玩家来微草参加试训体验日。”时间是两天后的周末，并没有限定可以参加的资格。自己距离职业水准能有多远，仅凭叶修的一面之辞不免有一点忐忑，他看了一下，暗自将时间地点都记在了心里。
两天后，他按照广告上的地址来到了微草战队的训练室，不大的一层楼，看起来颇有一点简陋。荣耀竞技还没成气候，一个队伍能有个固定的训练室估计都算是投入大的了。他忽而心里一动，想起来自己也没有问过叶修生活的条件是什么样，住在什么地方，吃什么样的东西，用什么样的电脑训练。那个人的微笑，让他产生了什么也不必问的错觉，然而事情当然未必如此。他有些后悔，手指悄悄在衣袋里团成了拳头。
“您好，是来参加体验的吗？”前台接待的声音将他从走神的状态里拉了回来，同时递上了一张表格让他填简单的身份信息。
“是的。”他回答，然后接过表格，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请问您使用什么职业？”接待收过表格，再次询问。
“魔道学者。”他没有犹豫地回答。
“好的，请稍等。”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几分钟后，再一次出现，带着他走进了训练室的一个小隔间，里面摆着几排电脑，坐满了人。他找到一个空位坐下，登入了游戏，很快就被分配好了随机对战的对手。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人，他忽然想到说不定所谓的试训体验就是这么一个小房间里慕名而来的人互相厮杀罢了。也就是为了做广告吧，他感到有一点好笑，随即整理了一下坐姿，打算迅速结束了对战早一点回家去写作业。
2分钟之后，他起身走出门，跟前台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走出了建筑的大门。他不知道的是，在同一个时刻，微草战队的训练室里，一名年轻的替补选手正在电脑前发愣，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微微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鼠标。战队的队长站在他身边，看着对战结束之后的界面，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认真在笔记本里记下了“王杰希”这个名字。
那之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在高一下半学期按部就班的少年依旧节奏单一地生活在书本和习题中，偶尔一个人单刷一次副本找找手感。他和叶修联系的节奏还是相似的。偶尔想起来会在QQ上放一个留言，对方如果刚好在线会聊几句，不在线也会过一段时间之后回复。
叶修盯着屏幕里的视野，目之所及的部分没有任何角色的身影，头上戴着的耳机里偶尔能够传来楼下观众的欢呼和争吵讨论的嘈杂声。这么一场比赛，场地就是网吧的二楼包间，但是架不住奖金高，他们一队人也不惜从H市穿过半个中国跑过来想要分一杯羹。但是眼下，不是自己太狂妄，实在是对手太弱鸡。对方被干净利落地灭了三人之后，干脆采取了游击战，藏起来也不攻击，就只是避免着被找到。
这么无聊的比赛，如果再没有什么附加值的话真是彻底亏了。唯一的可取之处竟然是举行地点在B市。他笑了一下，迅速将游戏窗口化，从右下角拖出QQ对话框来。最近对话框的第一位，头像上挂着手机的图标。
“半小时后出来，我在你们学校东边围墙外面等你。”一条消息几乎是瞬间就被发了出去。”
“搞什么鬼？”几秒钟后，消息回复过来。这人上课又在玩手机，他忍不住笑，同时将窗口关掉不再回复。
王杰希盯着藏在衣袖里的手机屏幕，内心十分复杂。他微微抬起头，老师指着板书上的某一块讲得正慷慨激昂。他看了一眼课表，下一节是化学课，新来的老师看起来是比较好糊弄的，但是风险也不能彻底不考虑。
很快，这节课结束，下一节课开始。他举高了手臂，表示不舒服要去医务室，悄悄溜出了教室。他一路轻巧地下着台阶，跑出了教学楼大门，走向了学校东边对着马路的外墙。那里是一片锻铁的栏杆，他刚刚走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绕了过来。
“怎么样啊，翘课出来没人管？”叶修一边笑，一边靠在了栏杆边上跟他说话。
“反正没出学校大门，抓不住证据。”王杰希满不在乎地站在旁边，一只手玩着校服外套的拉链。
“哈哈哈，逃起课来还是那么有性格嘛。”叶修笑，王杰希也跟着笑，他知道叶修是在说当年两个人从初中逃课跑出去打游戏的事情。恍然间这么多年过去，俨然一个被关在围墙里，而另一个则彻彻底底全职打起了游戏。真是令人唏嘘。
“你怎么样啊？来打比赛？”叶修说让他出来的时候，他就估计是又有比赛过来打，所以顺便可以过来见一面。
“嗯。我觉得我们队很厉害，反正这些比赛打下来，还没有拿不到的冠军。”一半是得瑟，一半是认真，叶修挑起一边的眉毛对着王杰希说。
“这么厉害，那我可能需要考虑出道了，不能让你们这么嚣张啊？”王杰希看着这个一脸轻松号称拿冠军拿到手软的男人，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人的下限好像比起当年真是判若云泥。
“你要是真来了，我放你赢一场也不是不可以嘛。”猖狂得几乎要原地从被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飞起来了。
“哦对了，这个给你，算我请你的。”叶修说着，弯腰从旁边的地上拿起一瓶可乐，瓶身冰冰的冒着寒气，递在王杰希手里。
“也是挺大方的。”一声算不上抱怨的调侃，王杰希拧开瓶盖，灌下一口，冰凉的饮料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驱散了夏天的聒噪，忽然就让心情变得明快起来。
叶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临时起意召唤起了王杰希想要见一面，甚至不惜撺掇对方翘课。似乎自己身在B市这个事实，与同王杰希见面这件事，理应是相互捆绑的才对，不完成后面一半任务，好像漫长的旅路也失去了意义。
想见面的时候就见得到，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奢侈幸运。他在归途的火车上认真想着小他两岁的王杰希拥有的天赋和才华，还好还有时间。时间还很长，足够让他拥有的才能迎来发光的一天。据说全国的职业联盟比赛马上就要建起来了，整个系统都要完善建立。嘉世战队必然是要加盟的，叶修靠着身后的椅背，觉得王杰希说过的要在比赛场上见的话未必是不可能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他曾经以为只有时间是充足可以挥霍的。而这个想法破碎于医院抢救室紧闭的大门前，走远了的医生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一声一声的像是催促，又像是告别，踩在心口像是丧礼的钟声，撕扯开了不现实的幻想，将现实的污泥倾泻而下。洪流之中就算是伸出了手，握得住的也只剩下了虚无。
“人是回不来了。”陶轩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像是拼命克制着情绪，随时都能够大喊出声一样，混杂着绝望和失落。他看着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叶修，还是尝试着排解他的情绪。
“嗯。”叶修轻轻地应了一声。
“该做的事儿还得继续。”陶轩接着说。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连着他的份一起赢回来。”他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到了陶轩眼底，眼神锐利又混着点决绝的光彩。那是斗神的目光，是比赛场上无人能够拦下来的绝对王者，是挥舞着一杆漆黑的战矛收割生命值的死神。而现在，他放出了他的承诺。
“你不要太难过了。”陶轩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但是却并不能做什么来改变他的状态。
两个人一起回到叶修跟苏家兄妹住的房间，看到苏沐橙缩在床铺的中央已经睡着了，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透，看起来像是哭得没有力气了之后终于睡着了的样子。
“我出门一趟。”叶修轻轻关上苏沐橙房间的门，对陶轩说了一句。然后就径自走出了大门。
时间是充足的吗？人生是漫长的吗？他忽然间意识到，无论是追逐还是等待的承诺，从来都不具有百分之百的效力。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让这样的承诺永远没有办法兑现。他可以等，而等来的却不一定是想要的结局。原来对死者的悼念能够如此强烈地唤起对生者的眷恋，他忽然就担心起，如果下一秒就是终结，那么自己有多少没做的事情会成为遗憾。
人生的分叉路口实在是太多，一点点方向的偏差，好像都能与近在咫尺的人失之交臂。伸手就能够触碰到的距离，如果最终并没有伸手这一个行为，那么距离再近也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吗？
他漫无边际地走着，发现自己站在了H市火车站广场的中央。
为什么是这里？他眯起眼睛检查前面摆着的时刻表。旁边就是售票大厅，五分钟后，他从建筑物里走出来，手里已经捏着了一张最早的去B市的车票。
为什么如此不计后果？
他随着进站的人流登上了火车，木然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很快，火车开始移动，空气里弥漫着哐当哐当机械的行进声音。他盯着旁边的玻璃，眼前早逝的友人平时的嬉笑怒骂和白布下的宁静面容交织在一起。年轻并不意味着肆无忌惮啊，不是只要年轻，就可以不去理会任他自己生活啊。死亡愈是冰冷，相对应的生命的温暖就愈是让人迷恋。
他想着，想了很久，列车停到了下一站。
发车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才蓦然发觉。其实自己的初衷，只是想确认，那个人，是不是还好好地鲜明地活在B市的天空下而已。
“我努力追，跑着追，总有一天能追到你的。”王杰希平缓的声音，仿佛再一次响在了他耳边。
我就在这里，你从来就不必追赶啊。
他凄然而笑，轻声作出了回应。
－TBC－
PS. 这一章写得很慢，也很累。我不知道自己的笔力是否足够描写出来这样的感觉，人越是因为身边朋友的离开而痛苦，同时就越会陷入到会失去其它朋友的惶恐中。这种心理来自我的亲身体验。我信奉情感体验的强烈波动会投射到行为模式中的失常和冲动中，所以希望下一章能够有足够的力气继续推动相应强烈的行为顺畅进行。